推選答案學什么不重要,關鍵是跟誰學,因為學的東西早晚會過時,而分析問題,解決問題的本領卻可以受用終生。
今天和大家聊聊我在美國的生活。
上周末去孩子的中學參加家長會。正巧聽了羅輯思維視頻《即將到來的階層社會》,羅老師在里面談到了美國的中學教育,我想給大家補充一點信息。
我孩子所在的學校,一般每學年開始會有一次家長會,第一學期末和第二學期中再各開一次。學年初的家長會是由任課老師介紹自己和教學的內容,剩下來的兩次是家長和每一科的任課老師一對一地討論孩子的學業(yè)和其它情況。無論是哪一種形式的家長會,和六七個老師分別交流一遍,整個半天時間就沒有了。
在很多國內家長眼里,美國的父母不操心孩子,這其實不很準確。羅老師在那一期節(jié)目中介紹的那些環(huán)境不是很好的家庭,確實不操心孩子的事情,但是越有社會地位的家庭在孩子身上花的時間越多。我孩子所在的學校,很多學生的家長是財富五百強公司的CEO和高管,或者是一些著名的投資人,他們盡管工作很忙,但是學生家長會總是參加的。

學年初的家長會從形式上來看,和中國學校的有一些相似之處。所不同的是,中國的中學生有固定的教室,開家長會時大家坐在學生的教室里,每一個任課老師來一一介紹。在美國的私立學校,從小學開始就是選課制,每個人學的課程不同,即便是同一門課,不同難度的也在不同教室上。
因此,一個班上的同學上課常常不在一起,上課時各自到各科教室去就好了,有點像中國的大學選修課,行政班雖然存在,卻沒有太大的意義了,當然,這樣也就沒有了固定的教室。在這種情況下,家長會是由家長們按照孩子某一天上課的次序,到每一科的教室去開。孩子如果上了六門課,家長就要跑六個教室,每次換教室,中間有5分鐘空隙。這樣,家長就能體會一下孩子們一天的生活。
在很多人看來,美國中學教育很差,中國中不溜的學生到美國學校輕易地就能考全A。不過,如果把美國最好的100所高中和中國前100名的拿出來對比,還真不好說哪邊的教學質量高。相比而言,中國在數、理、化上難題做得多,考這三門課的難題,美國孩子比不過中國的。但是單比數理化,如果看誰學的內容多,中國最好中學的學生就比不過美國同檔次的中學生了。

我的大女兒在高中不算是最好的學生,但是高中畢業(yè)時不僅學完了大學的微積分,而且連線性代數、復變函數和概率論都學了,在生物方面,她學完了大學的神經科學等課程。后來她在MIT少修了七門課,說明高中所學課程達到了MIT本科的要求。而在她的年級里,比她更好的也大有人在。不過,中美教育最大的差距在于語言、寫作和人文科學上,美國孩子閱讀、寫作和表達能力要比中國的好很多。
那么美國中學是怎么教孩子人文學科和基本的語言、閱讀和寫作能力的呢?我可以給大家轉述一下在歷史課堂和英語(語言和藝術)課堂上,孩子的老師介紹的教育方法和內容。
先說說歷史課。在我上中學讀歷史時,印象比較深的就是老師一個人照書本講,學生們死記硬背,記知識點,背結論,好的老師(比如四中的石國鵬)不過是講課風趣點而已。美國中學的歷史課卻不是這么教,學生也不是那么學。孩子的歷史老師強調的是學生必須掌握四個技能,歷史問題研究、資料的理解和分析、論文寫作,以及最后在臺上的表述。

在中國,每一道歷史題有標準答案。美國的歷史題常常沒有標準答案,只有好的和不好的,符合邏輯的和不符合邏輯的。所謂好的答案,就是從事實出發(fā)、符合邏輯的結論,這些結論未必和書上講的一致,也未必和主流歷史學家看法一致。所謂壞的答案就是直接抄來的,沒有證據支持的。
為了培養(yǎng)學生們給出“好答案”的能力,老師要讓學生選擇他們感興趣的歷史課題做研究,教會孩子們查資料和使用資料的能力,孩子們要寫十幾頁紙的論文,然后要在班上講述一刻鐘時間自己(和小組)研究的結果。比如我女兒最近一個作業(yè)就是要分析古羅馬衰亡的原因,她看了很多資料,最后選擇了從稅收入手完成論文。從這個教學方法來看,你會發(fā)現它很像自然科學的教學。美國的好學生都非常能寫,非常能說,這不完全是英語教學,和各科都要求寫作有很大關系。
接下來和大家講講英語,當然寫作也是很重要的。不過更讓我感興趣的是他們作文的題目,這個題目實際上向孩子們傳遞了一種價值觀。我女兒最近一篇作文是關于一篇文章的讀后感,文章的內容是這樣的:
查爾斯是中學棒球隊明星,英俊高大,孔武有力,喜歡上年級里的一位女生莎拉。美國高中生談戀愛不被禁止,是很普遍的現象。而運動隊隊員常常是女生眼里的紅人。不過莎拉卻喜歡上另外一位其貌不揚,甚至有些弱小的泰戈。
有一天查爾斯找到泰戈,要教訓他一下,讓他離莎拉遠一點。泰戈說,你要打就打吧,然后摘下眼鏡,先放在一邊,然后對查爾斯說,你來吧。查爾斯上去就是一通老拳,把對方打得滿臉掛彩。
泰戈也沒有還手(當然還手也沒用),等查爾斯打夠了,收手了,泰戈說,你要是沒事了我就走了。說完,泰戈從一旁拿回眼鏡,戴在臉上走了。查爾斯看到那副干干凈凈的眼鏡,戴在青一塊紫一塊、又臟又花的臉上,趴到地上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,他覺得從來沒有輸得這么慘。
我的轉述遠沒有原文那么精彩,但是文中想表達的意思你已經明白了,它所傳遞的價值觀也很清楚。講到這里,我想起前不久去世的外交家吳建民生前講的一番話,“軟硬都是手段,哪個難?軟難。硬,你打我一下我踢你一腳,這個三歲小孩子也會,沒有難度。講道理,談判,軟實力,這個很難。首先別人要喜歡你”,在現代文明社會,需要以道理服人,而這個本領,需要從小學起。
回到羅老師上次聊的話題,一種好的教育是能力和素質的教育,這里面不是簡簡單單地開一些人文課程,搞一個課外活動那么簡單的。而是通過每一天的課程(和課外活動),不知不覺地把好的、適合我們當下社會的價值傳遞給孩子。同時,讓孩子在學習每一門課程的時候,通過知識的學習掌握分析問題、獨立思考、表達自己觀點的能力,這樣今后才能成為社會的精英。
我的記憶力不算差,但是在大學所學的大部分內容,在高中學習的一小半內容早已忘卻。相信大部分朋友比我好不了多少。有些課程學完后,內容已經忘卻,但是我能感到解決問題的水平有了提升,而另外一些課程,除了當時了解了一些支離破碎的知識點外,沒有任何提高。
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,MIT的學生有一個普遍觀點:學什么不重要,關鍵是跟誰學,因為學的東西早晚會過時,而分析問題,解決問題的本領卻可以受用終生。
延伸閱讀:美國的中小學如何教歷史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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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程映虹(美國特拉華州立大學教授)
美國的中小學如何教歷史?盡管筆者是在美國教歷史的,但沒有經歷這個國家的本科教育和碩士教育,對美國初等和中等教育的歷史怎么教更是一無所知。正因如此,當我后來逐步了解其中情況時,便不免生發(fā)出很多感想。
愛國主義宣傳不能歪曲歷史真相
第一次對美國小學生如何了解歷史有點感覺,是從我女兒那里得來的。當時我們在波士頓,說起城市的歷史典故,尤其是發(fā)生于1770年3月英國軍隊開槍打死幾名抗議平民的“波士頓慘案”,保羅·李維爾據此畫的著名版畫,當時在上小學的女兒說:老師說那是夸張的,那幅畫是當年波士頓愛國者的宣傳。
女兒的話讓我很吃驚——美國歷史教師怎么不站在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的立場上引導學生,“激發(fā)”對民族仇敵的恨和對自己國家的愛,而是對這種“愛國主義”潑冷水?
后來了解了一下,真相還真是如此。當時一小隊英國士兵,在群情洶涌的波士頓居民逼迫和雪球攻擊下驚慌失措,一士兵于慌亂中開槍,打死五個平民。整個事件是雙方在局面失控下的沖突。事件發(fā)生后,英國軍隊把涉案士兵送上法庭。至于保羅·李維爾的那幅畫,一方面激起了波士頓人民的反英情緒,有利于獨立運動,另一方面把英國士兵描繪成行刑隊而波士頓居民是無辜的被害者,歪曲了歷史真相。
歷史教育在這里起到的作用,不是在既定的意識形態(tài)前提(愛國主義)下推波助瀾,不是為了證明自己一方的正確,而對歷史的某個方面故意夸大或忽視和掩蓋,更不是為了達到宣傳的效果而不擇手段,而是對真相的了解和對事件性質的多重分析。
歷史是不懈的追問
“波士頓慘案”這個案例,用一個細節(jié)回答了“什么是歷史”這個大問題?!笆裁词菤v史”這個問題,是美國歷史教育從小學到大學一開始就要明確且不斷重復的。對這個問題千篇一律回到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的定義,即“通過不懈的追問獲得的知識”。這樣一個追尋知識的過程本質上是開放而不是封閉的。在原則上它要求通過不斷的探尋、論辯和發(fā)掘達到對過去的了解,而不是為了達到某一個結論或證明某一個理論。
習慣了中國的歷史教育后看美國的歷史教育,從教到學會發(fā)現很多區(qū)別,但更重要的是對“歷史”本身理解的不同。中國的歷史教育強調的是歷史知識的客觀性和有用性,即相信通過“科學的”方法可以獲得有助于現實需要的那個過去。這種對歷史的定義重結論和實用性,鼓勵了歷史教育中的權威主義和實用主義傾向。所以,在學生的下意識中,課本上的知識都是正確的、重要的和有用的,實際發(fā)生的重大歷史事件都是必然會發(fā)生的;而對老師來說,“教”就是怎樣通過灌輸這些知識把“學”引導到那個既定的結論上去。
這樣的歷史教育很難容納沒有統(tǒng)一結論的探討(盡管這種探討反映了歷史和社會的多重側面)和無實際效用的歷史知識(盡管這些知識可能增進對人性之復雜的認識),受教育者常常表現出對歷史認識強烈的自信和確定感。
而美國的歷史教育(尤其是近幾十年來)強調的是探索和了解歷史的過程,通過這個過程達到的常常不是一個結論,而更多的是對歷史認識的一種態(tài)度。這種態(tài)度強調的是歷史過程的復雜性和多樣性,是對歷史認識和歷史闡釋中主觀性的承認,從而是對任何權威主義和實用主義的質疑和批判。
它并不以了解“真相”自夸,更不以達到對某個歷史事件的評判為終點,而是鼓勵學生不斷地探索對歷史事件的多重解釋,保持開放的視野,以加深對人性的理解。從根本上說,這樣的歷史教育拒絕“歷史必然性”這樣的觀念,受教育者常常表現出對歷史真相和歷史闡釋的困惑,正是這種困惑激發(fā)起他們對歷史更多的好奇和興趣,引導學生朝開放的、多樣性的方向,而不是朝著某個單一的和既定的結論進行思考。
美國歷史教育如何貫徹愛國主義
任何國家的歷史教育都要貫徹愛國主義的原則,主要是建立對國家的身份認同,培養(yǎng)民族自豪感。美國的歷史教育也強調“美國人”的概念,但重點不在于“做一個美國人”(或者說“做一個美國人”這樣的問題基本不會出現),而在于讓學生認識到今天的“美國人”這個概念是怎樣演變來的。
上面引述的《美國史——從前哥倫布時代到新千年》開篇就說:“這些有關美國歷史的故事會幫助你問這樣一個問題:‘什么是美國人?’而你的思考又將幫助回答這個問題?!边@樣的說法并沒有先驗地設定一個讓學生理解和接受的“美國人”的身份認同,而是告訴學生:“美國人”這個概念始終是開放給每一代的美國人去思考的,而他們的理解和選擇也就幫助塑造了每一代的“美國人”。
和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一樣,只要是愛國主義,就難以擺脫狹隘偏激和情緒化的影響。很多所謂愛國主義的表現其實是對外界的無知和排外情緒,甚至是種族主義,這一點在美國一些政治上比較保守的人群中(很多又集中在南部和中部一些相對閉塞的地方)表現得非常突出。
但在多元化的美國社會中,愛國主義教育一般處于自由派的影響之下,不但說教的色彩比較淡薄,沒有強加于人的姿態(tài),而且教育者(包括教材)和學生之間可以感覺到一種平等和信任關系。這在上面“什么是美國人”這個例子中可以感受得到。實際上,我在美國學歷史和教歷史最大的感受,就是平等和信任。
作為外國學生,在美國上歷史課可以毫無顧忌地對美國歷史和政治作出種種批評;作為外籍教師或教授,學校當局和同事從來不會考慮雇傭你教文科會不會有任何意識形態(tài)的“副作用”,你的講課是否符合美國愛國主義的“主旋律”。雇傭的唯一資格,就是學術背景和水準,包括多元化的族裔成分。學校不會冒著被起訴的風險說你意識形態(tài)有問題(當然,公開挑戰(zhàn)普世的道德原則為奴隸制和種族迫害辯護的除外)。
作為一個移民國家,美國愛國主義教育最大的特色,就是尋找既符合各色人等的身份和需求,又符合這個國家歷史和制度的共同點,即對自由的追求和對權利的肯定。這就使得美國的愛國主義教育實際上非常簡單易行。愛國不是抽象的,不是上對下的,也不是光講奉獻,而是落實到個人的自由和權利上。